加泰隆尼亞:運動升溫的一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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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亂能否打開超越國家主權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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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星期一開始,為回應政府重判獨立派政治人物,加泰隆尼亞上萬人參與持續的動亂和干擾。雖然運動中的大多數依然把持和平主義,仍有數萬名參與者拒絕了政黨和組織的領導,選擇與警察直接對抗。各種動員仍在這樣的合流中進行,使警察難以控制情況。有報導指示威者用攔路鉤﹑燃燒彈和氣球漆彈使防暴警車不能運作。又以激光和彈弓拉開警察的距離、用煙花逼使直昇機駛走。以下的報導,我們會回顧過去一週,並探討這場鬥爭中的關鍵所在。

作為無政府主義者,比起建立國家主權,我們對於自決有更壯實的概念所有政府都建基於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權力不對等;國族主義只是統治者令我們彼此敵對以至不能團結反抗的其中一種手段。在過去數年的鎮壓中,加泰警隊與西班牙國家警察的緊密合作深具揭示性:我們相信即使加泰隆尼亞最終獨立,加泰警隊及法庭依然會壓迫反抗資本主義、追求真正自決的人。與此同時,加泰隆尼亞長久以來都有其無政府傳統和反國家行動,這些特質也體現在對西班牙暴政的抵抗中。最近在加泰隆尼亞街頭的衝突升級,有可能是整個運動激進化以及破除國家制度合理性的一步。

以下我們近觀之。

2019年9月23日,九名參與在加泰隆尼亞獨立運動的行動者被扣留後, 保衛共和國委員會(Committees for the Defense of the Republic )成員在巴塞隆拿的民警軍營(Civil Guard barracks)外聚集。


10月14日 星期一

基於2017年的公投及隨後的獨立宣告,西班牙最高法院裁定前加泰隆尼亞副總統Oriol Junqueras監禁13年;前部長Jordi Turull, Raül Romeva, Dolors Bassa, Joaquim For及Josep Rull分別被判監10到12年;前國會發言人Carme Forcadell則被控煽動叛亂,判監11年半;行動者Jordi Sànchez和Jordi Cuixart亦被控煽動叛亂,均被判監9年。

數個支持獨立的群體發起示威,堵塞了首府巴塞隆拿一些主要道路。星期一下午,「民主海嘯」(the Tsunami Democràtic group)召集示威者堵塞巴塞隆拿機場﹑火車路軌和多條高速公路。

加泰警隊和西班牙警隊(the Mossos d’Esquadra and Policia Nacional)合作打壓示威者,展示了國家機器將各分支整合後的成效。他們不留情地襲擊人民,而多數示威者的反應維持與2017年一樣 — — 「非暴力」。有的人則燒路障﹑從屋頂往警察擲磚﹑滅火筒和手推車。警察花上幾小時才將人們驅趕出機場。其中一場衝突於晚上九時一個停車場爆發,持續至接近凌晨。後來數千人持續抵抗,有人在州際公路上架設燃燒中的路障。

10月15日 星期二

星期二,由「民主海嘯」發起的堵路持續其「非暴力」基礎,阻礙甚至癱瘓了部分鐵路﹑路面和機場接駁。更多抗議活動在當晚爆發,警察的暴力令更多人開始反擊,向他們投擲重物﹑在街上縱火。

公民平台「加泰隆尼亞國民議會」 (Assemblea Nacional Catalana, ANC) 及幾個政黨發起星期三開始的橫跨加泰隆尼亞遊行,取道並堵塞高速公路,以期在星期五到達巴塞隆拿參與大罷工及抗議活動。這個行動計劃是絕對「和理非」的。基本上是重覆2017年的策略 : 當年10月1日公投日警察大肆攻擊,他們在10月3日才組織示威。中間空出一天,為了防止人們急於回應政府暴力打壓而失去冷靜下來的機會。

但他們亦認可「民主海嘯」自裁決以來一直組織快閃的抗議活動。這些活動本來也設定為完全的非暴力,但採取更有效的方法-不只針對象徵性地點,更以基建為目標。所有舉辦人都低估了會出現並留守到夜晚的人數;或說,他們高估了在2017年後他們仍可以實行和平主義的能力。

從星期二晚開始,活動已經顯然不再在他們的控制中。在加泰隆尼亞,基本上人民頑強好鬥和破壞性的策略是一個示威自主性的有效指標。即使更為對抗性的行動策略不指向一個激進的動機。政黨總堅持所有事必須和平,一如他們淡化了獨立的涵義,以民族主義的論述去抑制以往運動裡反資本主義的特質。

2019年10月14日數千人聚集在赫羅納(Girona)總務辦事處前抗議判刑

單以人們在街上的行為並不能概括他們的政治理念。但政黨和「公民社會」組織,如ANC和Omnium仍在意識形態上主導著和平主義者,而野貓行動者似乎對於「誰是敵人」和行動目的有更寬廣的理解。前者通常是中產階級(或立志成為中產階級的人)和只講加泰語的人;後者則更為多元,包括以西語為母語的人(雖然大多還是會講加泰語)、移民等等。前線示威者傾向反對警察、「法西斯西班牙政權」和提及更多的經濟議題。

我們應時刻挑戰單一議題的預設。當一個有力的領袖控制整個運動,它才會變成單一議題的。那就留給他們吧,人們不會去簡化自己關注的事為一個議題。現實是縱橫交織的。

我們向無政府主義者和其他反權威的行動者致敬。他們在過去兩年努力傳播反國家主義和反國族主義的觀點和相關分析;在2013年前,政黨和馬克思列寧主義者主導著獨立運動,他們卻在以外創造了自主、橫向的空間。這種自主空間的出現是現在和2017年之間重要的差異 — 現在我們得見它的果實結成在街頭上。

在過去一週,加泰隆尼亞人無法被管治的另一個主要因素,是西班牙政府笨得把在2017年有效地使運動變得「和理非」的政客和「公民社會」的行動者關進牢籠。他們把運動殺死,最近才得以復生。

永不要低估政府。也不要低估政府的愚笨。

2019年10月15日接著的深夜,西班牙警隊Mossos與示威者在巴塞隆拿的中心對恃。

10月16日 星期三

星期三,高中生及大學生發起罷課,一直持續到星期五。ANC舉辦遊行,多個大城市的高速公路亦被路障堵塞。晚上,人們參與了在巴塞隆拿和三個省會(provincial capitals)的大型騷亂;小城市如Manresa亦不例外。多次衝突發生在西班牙政府駐巴塞隆拿代表處(Delegations of the Spanish government)或民警軍營外。前一晚在萊里達(Lleida)和塔拉戈納(Tarragona)兩地也有大型暴動。

加泰總統Quim Torra和前總統宣稱暴動者是臥底特務,但只有那些政客的緊隨者才會相信。社交網絡則流傳著常見的陰謀論 — 帶口罩的示威者獲派裝著現金的信封。

在馬德里反法西斯主義、聲援加泰的遊行和法西斯主義者發起反對獨立遊行同時舉行。兩邊發生衝突,警察把他們分開。

警察多次在群眾中使用警棍和海綿彈。

10月17日 星期四

ANC的遊行繼續。當晚,巴塞隆拿和三個省再有暴動。法西斯以「團結西班牙」為名在巴塞隆拿發起遊行,並攻擊支持獨立的示威者。

10月18日 星期五

今日,在加泰發生了大罷工。一個西班牙法官頒令所有能連結至「民主海嘯」的網站必須關閉。就像中國強逼蘋果香港示威者常用的應用程式(Hkmaplive) 下架。

保守人民黨(The conservative People’s Party, PP) 提倡實施國安法,基本上即戒嚴法。同時,一個新的政治共識似乎正在形成。數年來西班牙政府都無法組成一個有效的多數政府-選舉在年初已經進行,但因為反對「社會主義黨」(the Socialists)與「我們能黨」(Podemos)組成聯合政府的聲音,故此將在11月重選。加泰的鬥爭令我們能黨(採取對話、開放公投的軟手段)和社會主義黨(反對自決、拒絕任何對話的硬手段)產生磨擦。因此,社會主義黨和保守人民黨很有可能會組成聯合政府,因為大多數西班牙人還是左翼,估計保守人民黨、公民黨(Citizens)、聲音黨(Vox)不會取得足夠的票數。

防暴警察已經筋疲力盡,應該只靠可卡因維持。有影片拍到防暴警察在警車上狂歡似的以揚聲器高呼「Som gent de pau」,即「我們是和平的人」,以嘲笑與挑釁的語氣去喊這句獨立派政黨的口號。 亦有西班牙警察落單被毆打,這不論在2010年到12年罷工期間,或在無政府社區中心Can Vies的清場中亦未發生過。有幾次,警察在被示威者投擲石頭甚或燃燒彈的時候被逼撤退。即使在Can Vies那時,都幾乎沒有見到他們撤退。警察吃力推進,同時人們就會四散再續。

一份主流報章報導一半的防暴警車都因(主要是輪軚)被破壞而報銷。我們不清楚政府需要多少時間維修。他們失去警車就會變得無能,在街頭戰鬥的人很多力量都用錯了地方。政府需要讓國民警衛隊(the Guardia Civil)或軍隊進來才可能維持他們所謂的「秩序」。

星期六會怎樣才是真正的難題。今天就當是情感宣洩,但只要警察有了新資源和新戰術,運動很快就會被打壓;又或者,政府認定場面已經失控而要加強打壓。在保衛Can Vies的抗爭中,四天後政府才發現它已經輸了;在第五日所有人都非常疲累,遊行只不過是預演勝利的最後一圈。現在警察的數量雖然已經翻倍,但遍布加泰隆尼亞的參與者卻是他們的數倍,運動不會一下子就疲乏。雖然和平主義者仍在譴責騷亂,但他們依然參與遊行和堵塞公路,讓政府更束手無策。

西班牙警察(Mossos)在巴塞隓拿越過焚燒中的路障衝向示威者。

故事的背後、未來

自西班牙內戰起,伊比利半島已歷經君主制、資本主義、法西斯主義、民主政制之間,以及無政府主義者和解放主義者之間的衝突。我們需要謹記加泰隆尼亞的獨立運動起源於該地全面性的反對資本主義運動。當運動陷入僵局時,人們卻錯信民主 — — 直接民主或其他形式的民主,可以帶來他們想要的改變。

2011年,15M運動是在西班牙爆發的佔領運動前戰,人們佔領了廣場並與警察衝突。這只是鬥爭的一個階段裡其一章節-有人會說2012年3月29日全國性罷工的大型暴動的是鬥爭的頂峰。當時,世界各地都有草根起義對抗資本主義的不平等及國家暴力。

然而,人們並沒有繼續深化草根直接行動的力量以達成改變。許多曾在佔領廣場提倡直接民主的人反而轉移重心去組織如我們能(Podemos)的新政黨,嘗試修復國家制度裡的民主。結果是令人失望的(正如這篇論及)。此舉最終平定了抗爭運動,卻沒有達到人們本來的目的。

隨後的真空期,獨立運動得以冒起並提議以公投使加泰隆尼亞獨立-認為只要以另一個國家形式再生,就可以解決當初讓他們走上街頭的問題-資本主義與國家的壓迫。當西班牙猛力打擊公投,讓無政府主義者處境非常尷尬,既要對抗警暴,亦不贊同以國家獨立作為解決方案。當然,打擊運動的並不只是西班牙警察,加泰警察亦然。所有以為在獨立後就會服務人民的機關現在已站於人民對面。如果加泰隆尼亞真的某日成為獨立國家,他們也必然會繼續做好這份工。

這一切都反映了國族主義和民主的問題。過去一週深具啟發性,我們支持加泰隆尼亞的人民在警察、法庭以及權力制度中捍衛自身。但真正的自決最終代表著去瓦解這些機關,而不是改革或重新發明它們。問題是現在加泰隆尼亞的鬥爭是否會激發更多的參與者找尋無政府的解決方法?或是只單純地以更暴力的手段追求國家主權?而運動中的前線肯定在這個問題上有著不成正比的影響力。